徐放砍瓜切菜似地拾掇完一众喽啰,留了那带头大哥程实当活口,捆成只五花大绑的蟹,权作送上门的年货,单手提着,满载而归。抬头就见赵游趴在窗沿上,眼睛圆睁,一眨不眨的,像个严肃的小先生,坐镇明堂,不容坏人捣乱。又如天上的月亮,徐放走到哪他就看向哪,时时流照,缠绵悱恻。徐放凯旋而归,他大松一口气,少见的喜形于色,奋力探出半截身子,幼稚招手,“放哥——”动作有点大,袖摆扫落棱上积雪,扑簌簌地落在日光里,剔透绚烂,如梦如幻。墙头马上遥相顾,知君一见即断肠。徐放想:要是天天回家都能见他这样等我……洒家这辈子值了。徐放笑道:“看我打架了么?是不是很帅!”赵游生怕徐放听不清,大声捧场道:“一直在看的,根本挪不开眼!”徐放咧嘴直笑,低头拿袖子胡乱一抹脸,果然面皮发烫,有点害羞。再抬起头时又是一脸痞赖,“嘁,我方才不过用了两分力,绝活都还没使出来。”赵游心道:我就爱看你单方面碾压的。若真来个势均力敌的,我担都担心死了,哪顾得上欣赏你的英姿。徐放刚进门,赵游已匆匆转下楼梯,险些被袍袖绊了一下,也不管死狗一样的程实和大堂里的一干食客,踉跄着冲进徐放怀里,仰首蹭蹭徐放的脸颊。徐放打斗时身形迅猛,双颊不免被凛冽寒风冻得发僵,又被赵游熨贴得陶然,心也跟着化了,再也摆不出雄赳赳气昂昂的大老爷们屁样子了,反手搂紧赵游,与他黏黏糊糊地耳鬓厮磨了一会。赵游温声问道:“受伤了么?”往日徐放必然道:“我是谁啊,谁能伤我???”现在却老老实实道:“手臂被擦了一下,磨破皮了。”赵游道:“痛不痛?”徐放迷茫道:“……有点痛?”江湖人嘛,动辄见骨见肉的,擦破点皮就喊疼,这他妈当自己三岁小孩啊。但被赵游哄上一哄,徐放便坦然觉得,三岁小孩也不错。赵游还要再看看伤处,徐放已经不耐烦了,他急着邀功呢,扬扬手里的战利品,“诺,给你的,这家伙背后的人打定主意要攀咬你,你仔细查查,也好叫他尝尝作茧自缚的滋味。”毕竟在外面,怕隔墙有耳,赵游轻声道:“九弟既然想要栽脏于我,必定会在丢的贡品下功夫。”徐放随意道:“你问问他丢了什么。”赵游忍笑:“我问他便答么?”徐放眉头一扬,弹剑出鞘,“有我在,他敢不说!”管你死蟹活蟹,徐大侠今日都要撬出馅来。赵游觉得他实在傻乎乎的可爱,顺毛摸道:“放哥太厉害了,破获这么大的阴谋。要不是你,我早就没命啦。”徐放又咧开嘴傻笑。赵游叹气道:“可我今天是和你出来玩的,不想为这种东西败兴,我们留着他改日再行盘问好么?”徐放听出意思,“你的人来了?”赵游点头,在桌上随意叩击,手指翩飞,坐客中有人匆匆起身,上前向赵游伏跪抱拳,神情木讷恭敬。赵游淡淡道:“按惯例处置。”惯例,无非刑求拷问。徐放虽然踊跃报名,可赵游怎么舍得让徐放脏了手。徐放闲闲搂住赵游的腰,好奇道:“这里离皇宫还挺远的,你的人来得好快。”徐放直来直去,全无窥探机要的自觉,赵游拢住他搭在自己肚子上的手背,慢慢摩挲,不以为意道:“我在宫外自有暗桩,随时就近调用。”徐放道:“你一个深宫大院里的太子爷,怎么像武林盟主一样,有个接头暗号,大伙见了莫敢不从。”赵游垂下眼睫,心冷道:你们江湖人一团散沙就罢了,原来组织严明、上下分显。他记下这茬后开始盘算:等我登基后便要放手整治那些个蔑视王法的豪强游侠。转念又想,那些人里总是有放哥朋友的,便是没有朋友,他也看不惯我这样作为的。若我能扶放哥当上那劳什子武林盟主,既而收归己用,倒是兵不血刃的上计。放哥武功高强,亦得人心威望,可恨是个不懂争权夺利的傻瓜……他想到这里,有些惋惜,更多是庆幸,他这等睥睨心性,不怕镇压不住聪明人,高手过招亦别有乐趣,可猜来防去到底太累了。跟着徐放,赵游全然不动脑筋,不知不觉便做了许多鲁莽傻事,简直越活越回去了,可也体会到了无忧无虑的甜蜜滋味。赵游想:天底下聪明人多的是,我的放哥只有一个,做什么武林盟主,一听就忙得天南海北脚不着地,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宫里陪我吧。徐放全然不知怀里贴心小棉袄的心理活动有多肃杀专制,兴高采烈道:“你刚才手势真好看,像绽开的花儿。”赵游认真道:“我教你,声律、手势、记号,你学会后便能调用我宫外全部人马,他们都是死士,只认这些的,绝不会抗命。”徐放吓了一跳,“我要他们干什么?”赵游平静道:“随你干什么,但凡能解你之围。”又好言相劝:“你武功虽高,总有寡不敌众的时候,有他们为你助力,我放心点。”以徐放的心眼,也明白过来,这是怎样一份厚礼。死士是赵游的保命底牌,自愿与徐放共享,必是生死相托的信赖。徐放不知该说什么了,道谢显得太过轻薄,心中沉甸甸的,反而拧巴出浮夸语气,“不要不要,你上次就说要找人看着我,我哪能自投罗网?”赵游自然识破了他的别扭,微微一笑,并不强求。徐放问道:“接下来想去哪儿?”赵游道:“你太不给你朋友面子了吧?说来说来说走就走,也不上楼去见见么?”“我和他们熟得不要再熟,不稀罕这种客套。”徐放眼巴巴道,“陪你出来玩一趟多不容易啊,当然是要两个人腻在一起啦。”徐放其实挺想见见兄弟的,毕竟之前离京月余没见过了,但他觉得赵游这样往来无白丁谈笑皆鸿儒的贵公子,坐在一帮不学无术的草莽里八成要不自在的。徐放不是不屑与朋友们为伍,而是自觉粗鄙,怕赵游看不上自己。赵游莞尔一笑道:“虽然不及你有意思,但你的朋友都不错,我们再去坐坐吧。”徐放欣然跟随赵游上楼,如果有尾巴,一定得意洋洋地翘上天了。他今天真是大获全胜!特别鸣谢恶势力的客串,让他出了风头,赢了面子,还秀了恩爱。结果一进包厢就被嘘了,“你小子最近在哪里快活,全没个信儿,你的那些个红粉知己当你死了,哭哭啼啼把你的丧都发了,算算日子坟头都长草了。”徐放道:“晦气晦气,我明明活蹦乱跳的,她们发的哪门子丧。我实话和你说,不怕你羡慕,我这是新婚燕尔,乐不思蜀。”卫大瞟了一眼赵游,用男人都懂的恶心腔调道:“好哇,你娶了老婆还敢玩小相公。”徐放急道:“什么小相公,这就是我大老婆。”然后充满求生欲地飞快补充:“再没别的小老婆了。”赵游闻言笑弯了眼睛,十分好说话的和善模样。他骨子里自视甚高目空一切,自然不屑与莺莺燕燕争风吃醋。众人立马鬼鬼祟祟地交换眼神。玩个娈童没什么稀奇的,但这世道哪有明媒正娶男人做老婆的。不由对徐放身边的男子另眼相看,乍看像位一表人材的文弱书生,莫非是只勾魂摄魄的男狐狸精不成?卫大显然比旁人更擅把握重点,“我十年前见你小子那副得瑟样子,就和别人打赌你以后铁定是个怕老婆的。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啊。”徐放拉着赵游坐下,“我这叫怜香惜玉,疼老婆,好男人。”腾出的位置还是有点窄,两人同坐未免局促,徐放蠢蠢欲动地想把赵游抱上膝盖,本以为赵游这种行得端坐得正的君子定要推拒的,不料赵游大大方方地斜坐上他的大腿,还颇具职业素质地为他斟了一杯酒,“大郎,喝酒了。”徐放懵头懵脑地咕咚一口闷了,大伙见状都笑了。之前见赵游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想不到是个玩得开的,气氛跟着松快不少。徐放当着他的朋友们介绍自己是他的老婆,赵游很开心。老婆,新鲜词,赵游只见过皇后、王妃、命妇,人前相敬如宾,人后冷如冰霜。不知道民间夫妇又是何等光景,大抵免不了挫折和烦扰的,但似乎更亲近热闹些。赵游很乐意当徐放的老婆,也努力学做一个老婆,但因为没有参照物,加之是男子,不守妇道,放得太开,失了分寸,误被认作风尘里打滚的,却浑然不自知。谁让小赵太子自始至终只有徐放一个,对尘世间混乱的男男女女关系还是满心懵懂啊。众人既然将赵游视作优伶脔童之流,不免态度轻佻,很快便有位七分醉的公子色眯眯地调戏道:“美人,也给爷满上!”赵游不悦地刚蹙起眉,徐放已飞出一筷子,贴着他的脸颊,直刺入墙,他一个激灵,酒彻底醒了,屁滚尿流地疯狂爬蹿。徐放沉声道:“说了是我老婆,谁再敢口花花,我定不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