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天的,还能找来玫瑰花瓣,可真是为难了他们。”

    北栀在后头帮着洗头发,笑着说道:“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家里有四季恒温的花房,要什么花没有呢?前些日子缊八小姐非要用玫瑰露洗澡,那头不也是答应了一整瓶子的玫瑰露,倒在水池子里,洗完整个人都是香的。”

    纪罗绮自然知道一瓶子玫瑰露在家里算不得什么,北栀只不过是调侃纪罗缊。纪罗缊嚣张跋涉惯了,纵然母亲不惯着,却总有父亲惯着,所以那个性子是永远都改不了。纪罗绮只是笑一笑,也没继续这个话题,毕竟这是跟自己没关的事情,自己没办法说。将话题转到一头问,最近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却看见南乔面色不大高兴。

    “怎么了?”纪罗绮皱起眉,继续追问。北栀在后面使了个眼色,南乔原本想说,此刻却欲言又止。

    纪罗绮心中升起一些不好的预感,停下了北栀的手,让南乔快些说。

    南乔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开了口。“就是之前张军长不是要在咱们家讨个丫头过去当小老婆吗?咱们家的丫头哪有一个是愿意的,在这家里做丫头比去嫖人家做主子还要体面,所以当然没个人高兴。可是难道不高兴就能不去吗?那当然也不成。况且咱们家的姨娘陈姨娘原来也是丫头出身,大太太想着随便挑一个模样,周正品行又好的送过去,不失了家里的面子,也就是了。”

    “所以呢,挑上了哪位?”

    “夏荷姐姐,就是太夫人身边那个。”南乔说着顿了顿,硬着头皮又往下说,“夏荷姐姐一开始是不愿意的,奈何家里已经定了他,其他的丫头就拒绝的更为坚定,没办法,夏荷姐姐只能告别了太夫人过去。说来也是太夫人,还心疼过夏荷姐姐,可是没办法,太夫人怎么会觉得女子出嫁是不对的呢?所以太夫人也帮着劝。”

    “然后呢?”纪罗绮接上了话,“夏荷姐姐向来很听祖母的话,祖母一劝,可不就是答应了,所以就坐上轿子过去了?”

    北栀接过话点了点头。“可不就是这样的道理。听他们说上花轿的前一天人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上花轿的时候都还是肿的。不过那又怎么样呢?难道哭一哭就能不去吗?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还是被换上衣服塞进了花轿里头。太夫人也算是仁至义尽,还给出了嫁妆,就那样子吹锣打鼓的把人抬到了张军长府上。”

    纪罗绮听着这话,又皱起了眉头,问道:“这样的事情是时常发生,那么为什么你刚刚又不让说呢?”

    南乔没等北栀说话,抢先努了努嘴说道:“若是单独这样也就好了。我们原本想着人过去了,就该消停了,可是实在是我们看低了夏荷姐姐。夏荷姐姐听说新婚夜就闹了,不过因为咱们家的面子,所以也没怎么闹,还是顺着人的。我们原来以为这样也就算了,可是后来发现事情可不是这样。夏荷姐姐忍了有一两个月,就在您回来的电报回来的一段时间之前,大概三五天吧,这边收到消息说夏荷姐姐在那头自尽了。”

    “自尽!”纪罗绮猛地睁大眼睛,身体向前靠了靠,伸手抓住南乔。

    “可不就是自尽吗?”南乔也有些不忍心说下去,可是既然已经开了话头,便硬撑着往下讲,“太夫人听到的时候还流了几滴眼泪,大太太听到的时候也颇为悲伤,可是那又怎么办呢?人是已经送出去了,要是要不回来了,况且命都没了,又问谁要去呢?那边因为是咱们家送过去的人,所以给办了葬礼,比一般姨太太的要豪华的多,太夫人也过去了一眼,权当是圆了夏荷姐姐的一片心了。”

    纪罗绮听完就不说话了,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说。自己原本以为社会的压迫,压迫的只是少部分人或者是极大部分的乡下人,生活在这里,总不至于压迫太严重。如今发现是自己想错了。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在被压迫,每一个人都在被不同的东西压迫,而这些东西归根到底是思想以及观念的问题。就比如女子一定要出嫁,比如丫头的人身自由,便不算是东西了,又或者是所谓的男尊女卑思想,或者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

    夏荷的死本质上是因为等级观念。丫头,地位低下,自然听着主子家的话,而主子家要丫头嫁过去,丫头除了嫁过去就没了别的选择,所以只能含泪嫁过去,不管心中愿不愿意。那死看似是反抗,实际上也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顺从了这个时代。因为除了嫁,就剩下一条路,那就是死。

    纪罗绮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无话可说。能怎么办呢?如果不能早些找到一条路,将这些所谓的封建残余都清除掉,将这些所谓的好的思想都清除掉,那么这样的事情还会有千千万万件,还会有很多的女性成为夏荷。

    纪罗绮突然觉得无力,倒了回去。自己的力量太微小了。纵然在别人看来,自己是能呼风唤雨的人,背后靠着这样的大树,可实际上自己又何尝不是被这个家族困住呢?家族给了自己丰富的物质生活,自己应该感谢,因为没有这样的物质生活,自己或许还如同姜阮涟说的一样在疲于奔命,又哪里来的精力和时间去思考这样的问题呢?

    姜阮涟。纪罗绮又一次的想起了姜阮涟。想到别的事情,总归是自己能控制的,唯独这一件事情,却总是自己控制不了的。纵然自己想要不去想,可是自己越想着不去想那张脸,在自己心里反而是越清晰,在自己的脑海中反而是越深刻。久而久之,自己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几乎控制不了自己,什么时候会想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样才会不想到。

    这种认知让人害怕。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原本自己只以为是两人私交甚好,可是在国外呆这么一段时间,知道了同性恋这个词,一切都有了新的变化。难道自己真的是同性恋吗?可是自己喜欢上的是自己父亲的人,自己这已经不单单是同性恋了,自己已经犯了人伦纲常。

    或许同性恋是没有罪的,或许同性恋是不应该指责的,可是女儿喜欢上父亲的姨娘,这难道不应该被指责吗?纪罗绮无端的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