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姐!”纪罗缊尖锐的声音瞬间在偏厅里面炸响开,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同样跟自己身为小姐的姐姐居然会为了一个姨娘将一杯滚烫的茶水就这样泼在自己的皮肤上。她身边跟着的银屏立刻过来,焦急的举起自家小姐的手查看,只看见那娇贵白嫩的皮肤上面通红一片,连带着手腕都有些发红。衣角更是湿了一大片,虽然仅仅只是初秋,但是却难免因为这一下子又凉着了。

    纪罗绮泼完茶水之后便又坐了下来,并未把头转过去,只是淡淡的斜着眼睛看她。

    纪罗缊纵然被这样的眼神吓得有些发懵,但是还是不想就这样子白白吃了哑巴亏,于是梗着脖子又叫唤道:“四姐,谁亲谁近难道你分不清吗?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从小跟你一起长大的妹妹,虽然我不是你的亲妹妹,可是这表妹堂妹什么的,难道就不算是什么妹妹了吗?我也是一心一意为你好,咱们做小姐的跟他们当姨娘的哪里一样了,他们当姨娘的只不过是给人家做妾,自轻自贱的东西,哪里最能值得你为了一个姨娘来泼我一杯茶水呢?我也是一心一意为了姐姐你好,怎么姐姐你就这样子呢?”

    “为了我好?”纪罗绮忍不住笑出来,终于肯偏过头去分一个眼神给她,那犀利的眼睛将纪罗缊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然后又将眼神转了回去,“我可没看出来你半点为我好的意思。这里只有两张椅子,如果她不挨着我,那就是挨着你,只有这两个选择罢了。你只不过是不想让人坐在你边上,这可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在这里口口声声的说为了我好,当真是让我觉得可笑。”

    纪罗缊自然不是什么为了纪罗绮好,听到这话,梗着个脖子又要反驳,却被身边的婢女轻轻捏了捏袖子,示意人不要再说下去。纪罗缊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一把甩开婢女捏着她的手,然后不管不顾的说道:“四姐,这话当真是冤枉人。倒真是我一片好心成了驴肝肺。四姐不领情就算了,何苦为了一个姨娘刁难于我。既然这样,我也不再多说什么,就当我是不想跟姨娘坐在一起又怎么样?我堂堂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姐,凭什么跟这种人坐在一起,平白的玷污了我!”

    姜阮涟听着这话脸色越来越不好,悄悄的斜眼去看纪罗绮,却只看到人愈加阴冷的神色。她一时片刻顾不得自己,只想走过去轻轻的扯一扯纪罗绮的衣角,示意这件事情没有必要再追究下去。自己受点委屈,自然算不得什么,自从进了这个家里,自己受的委屈也不在少数。纪罗绮纵然是心疼自己,可是为着这份心疼,自己也永远不能为了自己的事情把人牵扯进来。

    可是姜阮涟还没来得及碰到衣角,纪罗绮就轻轻的抬起手,躲开了那伸过来的一只手。

    “好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姐。你早说这话不就完了,前面那些假惺惺的倒不知道你是说给谁听的。我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明明二姑是那样知书达理的人,二姐也不是你这般的蛮横,怎么偏偏你们家到了你就出了一个这样的蠢才?你倒真是觉得你比别人高贵出多少,可实际上不过是因为你的姓氏,若是去掉你的姓氏,你大可以去街上走一走,你看看还有没有人对你毕恭毕敬点头哈腰。”

    纪罗缊自然听不明白这一番话里面的含义,她只顾着梗着脖子叫板。“那又怎么样,我生来高贵,难不成还是我的错了不成?她只不过是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因为有几分姿色,或许有家里给媒人塞了几分好处,没人看着长的还算过得去,又冲着那些好处才放进咱们家来的,不然就凭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给咱们家做丫头,咱们还看不上呢,哪里就能到咱们家做了半个主子呢?四姐你好歹应该分清楚这局势,我跟一个野丫头谁亲谁近,四姐应该分的明白一些。要我说四姐也别每天跟个野丫头混在一起,乡下来的野丫头半点规矩不懂,别再把那穷酸气过给了四姐,四姐,你说是不是?”

    纪罗缊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望向姜阮涟。姜阮涟被说的微微有些面红耳赤,但是又觉得这是不争的事实,于是只好低下头去躲避那少女投过来的目光。

    怎会有一个人骄纵至此,怎会有一个人如此的不管不顾。姜阮涟心中觉得有些不解。

    自己原本以为这家中的人人大概都像自己曾经见到的,或者是如同纪罗绛那样子的,脸上笑意如花内心却让人看不通在想什么,只是待人接物上面不出半分差错,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又或者是如同纪罗绮这样,事事都参与事事却都能置身事外,对于礼仪上面从不疏忽,对于这家里的进退应对也自有自己的一番道理。或许是纪柏珣,永远是一副温和的样子,从未见得对任何人生气,只不过有些过于好说话,对家中人的大部分要求都不拒绝。又或者纪罗絪,那样子温柔端庄的人,仅仅是看一眼便晓得那是家中从小养大的大家闺秀的典范,无论是当主母还是当家都是极为合适的人。

    剩下的自己不必再一一想起,只是看着面前如此骄纵蛮横的纪罗缊,心中多多少少还是要有些惊讶。为何这样的家里会养出这样的人?为何她的母亲明明是极其端庄的纪安沁?

    纪罗绮仍然是坐在椅子上面,一双眼睛冷冷地扫过去,看着纪罗缊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转过头去,不打算与人多攀谈什么,但也不愿意就此闭嘴。自己这个妹妹,自己总是了解的,让二姑父惯坏了,从来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对家中的任何人也没有半点的好感,除了几个喜欢的之外,其他的无论是谁都要被抱怨两句。至于房里的丫头,更是随意打骂,对于家里的姨娘,也向来是看做跟丫头一样的,没有半点悲天悯人的心。

    纪罗绮很多时候看不惯这个妹妹,从来觉得自己出身高贵便高人一等,从来觉得做了下人就天生应该被打骂,从来觉得家里的姨娘不是嫁进来的,而是卖进来的,觉得姨娘跟丫头没有什么两样,一样都是可以被打骂的。此外的一些自己已经不想再一一想起,想来想去对这个妹妹只剩下满心的心凉。

    这也是女性,不能因为一些缺点就否认了,这是女性,女性当然不只是好的,女性还有一些不好的。只是自己这个妹妹究竟算是时代的产物,还算是本身家庭教育的产物,这自己没有办法说的分明。或许算是时代的产物。

    因为二姑父从来觉得女子不用继承家业,不用有所作为,不用如同男子那样成为一个顶梁柱。女子只需要吃喝玩乐,只需要会花钱,会管理家务就可以,而因为上头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二姑父更觉得自己这个妹妹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学。

    因为这个世界不需要女子去会一些正经的东西,这个世界只需要女子会吃喝玩乐,这个世界的定义也只把女子定义在了吃喝玩乐,所以二姑父这样认为,所以这样的方式去教导八妹,于是造就了这样的一个性格。这样的性格固然本身可恨,可是透过这个性格看到的是世界对女子的不重视。既可恨,又显得那样的可悲。

    纪罗绮叹了一口气,声音又平淡了几分。“我并非是为了姨娘才要泼你一杯热茶水,只是你做的事情实在是太过过分。你做的过分的事情早已不止这一件,两件今日是姐姐泼你一杯热茶水,过两日可能就是你的母亲,你的母亲罚你只会比我更重。你当真觉得你做的事情就是对的吗?你当真觉得别人就天生低你一等吗?你当真觉得你现在的一切都是靠你自己得来的吗?你当真觉得家里的就真的是你的吗?我们笑你蠢,你也应该仔细想想,我们究竟为什么笑你蠢,我们究竟因何笑你蠢,以及你自己是不是真的蠢。”

    纪罗缊哪里听得懂这一番话,不等人说到一半就急了眼,指着姜阮涟立马大叫道:“四姐,我母亲跟我说过,你读的是洋书,谁知道你们洋书都教些什么东西,可是如今看来教的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说这些话,表面看上去是在劝我,可实际上还不是为了这个什么姨娘。你能为了个姨娘教我一杯茶水,如今倒是说我母亲罚我,我偏不信。我现在就让人去告诉母亲和大婶娘,我倒是看看到底是罚我还是罚你!”

    纪罗缊说着就让银瓶出去告消息,银瓶犹豫的目光在纪罗缊与纪罗绮中间转了半天,还是没有决定要不要出去。纪罗缊一看银瓶这副犹犹豫豫的样子,就觉得火大,二话不说,抄起一个杯子便冲着银瓶脑袋上头砸去。

    那一个杯子砸的实在是太过于精准,从银瓶的头上又落到地上。银瓶顺着杯子的力道跪下来,半点不敢说话,低着头,生怕小姐又动了什么怒,再像从前那样对自己一顿打骂。